北京 關欣
火車上的晨昏
泰國的火車站感覺不像國內(nèi)的那么隆重。打車去火車站,車還沒停就看見火車了。不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火車和街區(qū)之間只有一道鐵絲網(wǎng)。我到售票處的時候是晚上七點一刻,反正也沒有臥鋪票了,工作人員居然建議我買七點二十的坐票,我說來不及,他說來得及,爭執(zhí)了幾個來回,居然等到了七點三十五去清邁的臥鋪票,太幸運了。
往里走才發(fā)現(xiàn)售票處離火車非常近,走過去只需要一分鐘,上了火車,找到座位,放下大包。我先找列車員確認這趟車是否提供晚餐,可是他聽不懂英語,馬上就開車了,我趕緊先買了兩瓶礦泉水。車開后有人拿菜單問需不需要晚飯和第二天的早餐,我都訂了。
空調(diào)車廂非常冷,我穿著沖鋒衣都不覺得暖和。車廂中幾乎都是歐洲人,看來到泰國自助游的中國人太少了。泰國的火車很有意思,明明買的臥鋪票,上車卻只看到座位,中間也沒有桌子。一會兒就有列車員為點餐的乘客放桌子,像變魔術一樣從座位底下抽出一個只有桌板和一條腿的桌子,桌板插進窗戶下面的凹槽里,桌腿插進地面上的凹槽里,桌子就被固定住了。有了這個方便的裝置,平時不需要桌子的時候活動空間就很大,比國內(nèi)的火車舒服太多。晚飯很豐盛,會送到座位上來,一份湯,一份菜配飯,還有個額外的菜和水果。吃飯后有人過來收拾,完全是餐廳的待遇。
晚上九點多,列車員開始為大家收拾床鋪,才發(fā)現(xiàn)放桌子不叫魔術,這個才是。不太好表述,上鋪沒放下來前有些像飛機上方的行李艙,打開就是床,下鋪是把對面的兩個椅子座往中間抻,椅子背靠下的一部分可以放平,再鋪上墊子就好了。列車員動作超級迅速,第一次坐泰國火車的人全都看傻了。泰國臥鋪非常干凈,列車員會當著你的面鋪上床單,套上枕套,再給你一個還沒有拆封的毛巾被,很有安全感。最后再給每個床掛上簾子,簾子上寫有座位號,打開床頭燈就是自己的小空間了。第二天早上,列車員會在到站前把每個床鋪收拾好,把床單、枕套、毛巾被打包收走,服務真是沒話說。
我在泰國坐火車四次,收拾床鋪最快最好的是去清邁的那趟,我相信沒有人能比他更快了,這在國內(nèi)應該算是服務標兵了吧。從清邁回來的列車員是個胖子,動作很慢,累得直出汗,當泰國的火車列車員不容易啊。還有從蘇梅到曼谷那趟車的列車員也很有特點,他的每個動作都要甩一下,比如把枕頭套上枕套后甩在床上,沒法甩的動作他最后就甩一下手。這個列車員最倒霉,早上收拾床鋪遇到了兩個不起床的人,一個是個老者,好像僧人的模樣,睡覺睡得很死,列車員收拾別的床鋪發(fā)出很大的聲音沒有吵醒他,隔著簾子叫他起床他也聽不見,最夸張的是敲他頭旁的隔板都沒有把他叫醒,最后列車員只好很不禮貌地掀開簾子使勁搖晃他,晃了好幾下他才醒。另一個不起床的是個美國人,我怎么知道他是美國人呢,因為前一天晚上他一直在做自我介紹,甚至連他媽媽結過三次婚都說了。其實他早上已經(jīng)醒了,就是不起床,列車員也沒辦法。
要說泰國火車的缺點,就是不穩(wěn)當,不但前后晃還左右晃,起動時晃停車時晃行走時還晃,晃動的幅度非常大,大到什么程度呢?泰國火車上的洗手間腳踏的地方高出地面很多,在火車行使時如果不使勁抓住旁邊的扶手就會從上面掉下來,所以在火車上去洗手間也是個技術活呢?;蝿舆@么大可想而知聲音也非常大,特別是停車的時候。而且泰國的火車每站間隔很短,有時候5分鐘就是一站。我就是在這種復雜的環(huán)境中度過了四個夜晚,第一晚是實在不習慣,中間醒了無數(shù)次;第二晚是風扇車廂,開著窗戶有些臟,夜里拉上簾子熱得受不了,我的頭發(fā)都被汗?jié)裢?,幾乎就沒有入睡;第三晚和第四晚是往返蘇拉它尼,這趟車很奇怪,臥鋪中途上下車的人很多,雖然拉著簾子,還是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,看到人影的走動,加上夜里火車不熄燈,弄得我總覺得天亮該起床了,就沒怎么敢睡。
雖然在火車上沒有睡好覺,但我還是喜歡泰國的火車,喜歡在火車上度過的每一個晨昏。四次坐火車都是過夜,都是傍晚上火車清晨下火車,于是我在火車上欣賞了四個黃昏和四個清晨。不要說是尋常日子,我們清晨還在沉睡,黃昏還沒有下班,即使是想欣賞,恐怕欣賞到的也只是擁擠的車流和趕路的人群;出去玩,沒有人愿意平白無故地早起,或者是為了拍照,或者是在車上昏睡,有目的或者不在意,一個個晨昏就這樣溜走。而在火車上過夜,黃昏不可能入睡,而清晨早已醒來,無法拍照又無事可做,正好給了我欣賞晨昏的機會。我去泰國的時候正是冬天,雖然天氣并不寒冷,但很多熱帶植物也落了葉,尤其是火車行進軌道的兩旁,荒野上疏密有秩的植物落寞地站著,仿佛是夢境中的秋天,所有的色彩都不濃烈,好像蒙著一層霧,又好像陳舊的褪色的畫面,讓人不由自主地聯(lián)想這里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的故事。我在每一個火車上的晨昏望著窗外,覺得應該回憶些什么,卻什么也想不起來。黃昏,我看著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,先是顏色變淡,然后只剩下個輪廓,最后就融入到夜色中;清晨,我總是很早起來,盤腿坐在床上,看著窗外一點點清晰,仿佛是前一日黃昏的翻版,我看不出周圍的景物有什么變化,卻已身在異地。是我非常喜歡的低調(diào)的感覺,不說什么卻勝似千言萬語。
清邁:一見鐘情
坐在tuktuk車上,在到達旅館之前,我就已經(jīng)喜歡上了清邁。
和北京火車站的不分晝夜的喧囂不同,清邁的火車站只有零星的火車到站的時刻才會熱鬧些。我到清邁下了火車先去買了回程的車票,等買完車票車站里已經(jīng)空空蕩蕩,我看得見的包括工作人員在內(nèi)也不超過10個人。出火車站,前面是個小廣場,一輛tuktuk停在哪里,兩個老人坐在上面聊天,見到我并不起身。我過去問他們是否知道我想去的旅館,他們點頭然后一個老人慢悠悠地下車,另一個坐在前面示意我們上車。
清邁并不大。一個城市大不大,可以從馬路的規(guī)模來看,像北京,八車道的馬路很多,這在清邁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那小小的街道上,車輛并不多,兩邊是住戶和小店,都以平房為主,即使是樓房,也都沒有高樓,整個街道看上去和諧而寧靜。最重要的是干凈,我從沒見過這么干凈的街道,絕對沒有垃圾,而且一看就是自然的不是靠人不停維護的干凈,這種干凈,是滲入到骨子里的與生俱來的氣質。街上的行人,都以幾乎相同的速度行走,臉上是謙和的表情。我不由自主地輕嘆:“真美啊,我喜歡這里!”
我想住的旅館已經(jīng)滿了,我請老人在附近再找一家。車子很快停在一個大門前,下了車,就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,滿眼的繁花,一樹澄黃,一樹紫紅,巨大的樹冠完全被鮮花覆蓋。樹下是草坪,不大的草坪上因為落滿了鮮花而格外顯眼。北京的花都是在樹上就開始枯萎,花瓣飄落,形態(tài)全無,堅持不住才最后凋零。而清邁的鮮花,永遠完整,開到最盛的時候就是凋落的時候,整朵的花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從樹上墜落,拾起一朵仔細看也找不到一點瑕疵,好像是有人故意把它們摘下灑在地上,只為了完美。就像追求自由的絕色女子,不惜生命地保留美麗。樹上的花朵并沒有因為墜落而顯得稀少,仿佛計算好特意預留了落下的數(shù)目,又好像草坪是樹的倒影,天上一片花,地上一片花。人生如果可以在最燦爛的時候結束該是一種幸運吧,可惜大多數(shù)人無法享受,所以我們必須接受衰老,就像花朵的凋零。如果生命可以有二十五年,這二十五年我們都做了什么?是否能做到像一朵花一樣釋放全部的美麗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?
這家叫做smile的旅館的前臺在一進門的院子里,門口有很多鞋子,我也自覺地脫鞋進屋。有房間,400銖的價錢還可以接受,不想再找就住下了。等待服務員收拾房間,我來到院子里,發(fā)現(xiàn)不大的院子中前臺的后面竟然有一個游泳池,清澈的碧藍的池水在炎熱的天氣中讓人感覺格外清爽。在清邁,你真的會有意料之外的驚喜,比如一個小旅店中的游泳池。
在清邁的最后一個中午,我退了房間出去吃午飯,回來時間還早,于是在大堂的沙發(fā)上休息。是那種布沙發(fā),寬大柔軟,不豪華卻溫馨,我半躺在上面,面對著一池清水。和煦的清涼的溫潤的風一陣陣吹來,我閉上眼睛,沉浸在這午后的休閑時光。忽然覺得很感動,這就是最樸實的生活,只要一個可以棲身的地方和一陣讓人舒服的風。在都市卻沒有都市的喧囂,在熱帶卻沒有熱帶的煩躁,太合適的溫度,太恰到好處的繁華與寂寞。一瞬間,有定居清邁的沖動,真希望每個午后,都在游泳池旁的沙發(fā)上小憩,好似神仙。
清邁隨團游
在清邁的時間有限,打算找個代理參加旅游團玩著名的景點。
午飯后回住處,沿途看見個代理非常像中國人,年齡和我媽媽差不多,頓生好感。過去詢問果然她的母親是中國人,她聽說我是中國人也很高興,還問我很多詞漢語該怎么讀。在她那里報了兩個團,一個是半天的,去雙龍寺和一個村落;一個整天的,去金三角、長頸族村落、寺廟。
雙龍寺是清邁最著名的寺廟,坐落在清邁城外的素貼山上。寺廟中間一個大金塔,周圍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佛像。在雙龍寺可以清楚地看到清邁城的全貌,有些像在香山上看北京。
金三角遠沒有想像中神秘,泰國國王已經(jīng)禁止種植罌粟。在金三角可以看見河對岸就是緬甸和老撾,明顯比泰國貧窮很多。
長頸族村落還是很震撼的,那里的女子頸部戴有很多圓環(huán),脖子特別的長。就好像中國以前裹小腳一樣,完全就是把人變畸形。在長頸族村落,我看到好多小女孩畫著妝,脖子上戴著銅環(huán),等待著游客和自己拍照。如果說以前她們弄長脖子是風俗,現(xiàn)在僅僅是為了能吸引游客。我沒有和她們合影,我覺得很悲哀。我非常不習慣自己處于這樣一個地位,要別人用身體的畸形換取自己的興趣。
還有一個寺廟我記不住名字了,里面有非常高大的菩提樹和一個古老的磚塔。塔后面幾十棵大樹錯落有致,傍晚的陽光穿透濃密的樹冠,投下變幻的光影。幾個僧人,穿著橙色的袍子,靜靜地掃著落葉,整個寺廟籠罩著神秘的光環(huán)。
喜歡清邁的旅行團,最多9個人,minibus寬敞舒適,絕對不會讓你進店買東西,但會很恰當好處的停留在超市前。導游很可愛,會照顧好每一個人。我去金三角那個團的導游中文非常好,知道我是中國人后就經(jīng)常單獨和我說中文,感覺特別親切。
鳥語花香的清邁古城
早上出門就聽見鳥叫,此起彼伏,委婉動人。街上到處是鮮花,原來這就是鳥語花香。清邁的城墻已經(jīng)殘破,卻絲毫不影響它的面容。除了環(huán)城的街道車輛較多,城里很多條街道清靜得不可思議,仿佛是夜晚忽然變成了白天,人們還來不及出門,整個城市彌漫著夜的安逸。
沒有刻意地安排路線,我隨意走在清邁古城中。古城里的建筑造型簡潔,顏色古樸,以最恰當?shù)淖藨B(tài)融入到自然中。剛開門的小咖啡館或者尋常人家的院子,都因為茂盛的樹木和鮮花的點綴顯得格外別致。松鼠不時地從電線上跑過,鳥兒藏在樹中歌唱,街頭供人休息的長椅都空蕩蕩的。藝術館旁的街道上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,我獨自享受。前方一個大院子有著高高的圍墻,墻上畫著可愛的樹木花草,墻外也種著鮮花,我以為這是清邁的幼兒園,可又覺得不太像。旁邊站著個老人,見我探究的目光就主動告訴我:“這是清邁的女子監(jiān)獄。”我大吃一驚,仔細看才發(fā)現(xiàn)圍墻上有電網(wǎng),院角還有崗哨。能住在清邁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,為什么要犯罪呢?
清邁古城中有很多寺廟,都是免費的,這讓我感覺寺廟就是清邁日常生活的一部分,像醫(yī)院、學校一樣必不可少。寺廟有著金色的塔頂和飛檐、灰色的大象石雕以及門窗上的精致裝飾,院里停著汽車卻少有游人。我鐘情于安靜的地方,而在中國,連寺廟里都是喧囂的。中國式的佛教帶有太強的目的性,拜佛成了滿足人們需求的手段,佛祖若知,是否會無奈地微笑?寺廟中的僧人,穿著澄黃色的僧袍,有他們身影的地方,都是攝影的佳作。這些僧人,沒有高高在上的感覺,老遠見了我就友好的微笑。一個小僧人,在高大的菩提樹下逗一只小狗,陽光炫目,恍若仙境。大殿里,有高僧在講經(jīng),我輕聲問門口的僧人是否可以進門看看,僧人微笑點頭,并告訴我可以拍照。我脫鞋進門,隨意坐在地上,地面清涼干凈,好像有一塊玉貼在心上,只感覺舒服,什么都不愿去想。
清邁城外不遠有夜市,提供露天的座位和免費的歌舞表演。到了周末會有特別的周末市場,類似我們的地攤,但卻干凈別致很多。賣東西的人都非常友好,看了不買依然笑臉相迎。很多東西由于都是自己手工制作,所以幾乎沒有重復,我就是看中了一對小貓的擺設打算比較下再買,結果到最后也沒有遇到類似的而錯過了。特別要提的是我逛周末市場的時候是黃昏,正在看東西連音樂響起都沒有在意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不動了,雖然沖各個方向的都有,但都表情肅穆。我也趕緊站好,原來是在放泰國的國歌。感慨于泰國人民自發(fā)的愛國,在一個沒有人監(jiān)督的市場中所有人都能做到立正和安靜,這在中國是不可想象的事情。
終于明白為什么鄧麗君把自己最后的歸屬選在了清邁,明白為什么林清玄、龍應臺等很多文人都對清邁情有獨衷。清邁撥動了我心中的那根弦。
夢幻南園
在蘇梅報了個一日的團,游南園島。南園到由三個相鄰的小島組成,小島間有白色的沙灘相連,來蘇梅之前我就被南園島的人字形白沙灘深深地吸引了。
一早,有人到guesthouse來接,minibus送到港口,領浮潛用具,然后在每個人手上系了根藍絲帶。上船,找了個臨窗的座位,領了簡單的早飯:面包、茶或咖啡。然后就是將近兩個小時的航行,中間經(jīng)過濤島,有不少人上下船。一路上心情很激動,我是在海洋中間了。
到南園附近,穿上救生衣坐小船登上南園島,頓時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。近處的海水因為深度不同呈現(xiàn)出深深淺淺的綠,海水蕩漾各種綠色也在不停地變幻,遠處的海水是湛藍的,藍得純正,藍得深邃。人字形的白沙灘就在我的腳下,陽光燦爛,沙子白得耀眼。每一處景色都完美無缺,這不是在夢中吧?
我迫不及待地下海,水還沒過膝蓋就被太多的魚嚇住了。我以為要很深的海里才會有魚,沒想到淺水里的魚也這么多,各種顏色、各種大小的我從來沒見過的魚在我周圍游來游去,不時有魚擦著我的腿,如果不看周圍我會以為我是走進了魚缸。好不容易適應了下環(huán)境,慢慢往深處走。海水的浮力果然大,水剛到胸口人就覺得輕飄飄的了。戴上浮潛面具,把頭埋進水里,身體很輕易就飄起來了。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靜下來,我看到了陌生的情景。水沒有在上面看的清澈,因為在水下,感覺有些暗,魚兒在我面前自由地穿梭,它們真漂亮啊。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條魚,不用思考什么,只享受這世界就好。
午飯在船上吃自助,還不錯。然后船開到深海中繼續(xù)游泳。我穿了救生衣下海,在水中感覺真好,自己怎么以前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呢?游累了上船吃點心喝飲料,然后接著游泳。忽然知道了原來這就是度假,不用考慮行程,不用操心食宿,只要隨心所欲地玩耍、休息。
從此,我愛上大海。
后記:蘇梅之后,我還去了柬埔寨吳哥,時間隔得太久,吳哥在我的回憶中似乎只是個夢境。那些褪色的陳舊的歪斜的甚至坍塌的建筑,那些陡峭的階梯、精美的浮雕與盤踞在建筑之間的樹干,都太不真實。我看到古老的建筑在散發(fā)著迷人的氣息,可惜這氣息很快消散在人群中。如果說蘇梅是明媚的,吳哥就是灰暗的,讓人感覺有一張沖不破的網(wǎng)籠罩在天地間。 我自私的以為,吳哥最好的結局是沒有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隱秘在叢林中,很多年后,轟然倒塌,被草木掩埋。我喜歡一切以自然的方式結束,不論它如何開始。